《不！》不只是一面倒的負評，談談生命歷程的困境與探詢
撰文者：吳天慈 諮商心理師
前陣子看了一部有趣的電影，由喬登．皮爾（Jordan Peele）所指導的《不！》，網路一面倒的負評，電影內容看似懸疑、詭譎，令人摸不著頭緒，實則以詩篇揭開一段段的生物鏈，形成生態系般的互動，好像從中看見生物間相互宰制，也能看見屬於導演的溫柔。
電影提到「每個生命都有其習性。」包含人們、猩猩、馬、不明外星體，甚至媒體的角色，都有各自的習性，卻因不了解，容易在不同形式的互動中，偶有偏見、刻板印象、有鴻溝、有爭執，甚至兩敗俱傷，對「他者」的不了解，影響甚遠。
就像「心理諮商」這份工作，在我們的社會佔著什麼樣的角色位置，是如何被社會認知、前來諮商民眾一開始的心情、諮商工作真正開展的體驗、如何透過與環境的互動再次回到自己，和經過一連串的探詢長出的體悟，如未有了解，往往難以真正從伸手，得到資源的幫助。因此我藉由電影五個詩篇，一道道類比一般大眾對進入心理諮商，可能面對的困境、生命歷程探詢的感受與轉變。
故事發生於美國加州一處峽谷中的質樸小鎮，有一天，天空墜落各樣人類物品（鑰匙、錢幣等），農場馬匹莫名消失，父親也被天上掉下的硬幣（物品）刺傷而離世，兄妹倆 OJ（丹尼爾卡盧亞 飾演）和 Em（琪琪帕瑪 飾演）從中繼承、接管了家族馬場， 成為為影業界工作的馴馬師，在為生計愁困時，卻因詭譎事件，展開五段詩篇。
詩篇一：GHOST
男女主角父親離世後的某一天，名叫GHOST的馬匹，不明原因的朝欄外狂奔，展開主角們的獵奇之旅。電影提到官方政府為了不讓民眾知道太多，將UFO一詞改成UAP，轉成形容「空中不明現象」，能減緩網路關注度，因為當民眾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就不再感興趣了。
過往社會對心理諮商或內心世界缺乏理解，因此常受政府、媒體、身旁他人經驗所影響，像是當社會發生重大事件，政府與媒體對「心理」的關注，引導著大眾對「心理諮商」的想像。
實際上，內心世界的探索，亙古至今一直以不同形式存在，顯現於宗教、藝術與歷史，像是神父面對信徒的告解與懺悔，傾聽、引導、見證、回應人性的不安與困頓 ; 或是遠古時期，藉石窟壁畫記錄著生活，當繪出兇猛野獸帶出的恐懼，族人彼此的見證與理解，也有療癒的效果。直至今日，我們也因不同心情、情緒與想法，繪畫、歌唱、書寫，與他人用言語交流，得到理解。
詩篇二：CLOVER
詭譎的小鎮，男女主角的鄰居、曾為童星的Jupe（史蒂芬．元 飾演）經營著鎮上的朱比特礦場樂園。一個夜晚，在馬場的OJ看見似乎外星人的出沒，一個個大眼睛、小身體的外星人緩緩出沒，正當以為外星人終於現身了，一個反轉，原來是Jupe家的孩子，嚇著OJ後嬉鬧回家了。
帶著不安的心前來，或是面對改變路上的不安，可能來自不熟悉、過往負面情緒的不允許、對心理諮商刻板印象的害怕，和面對未知方向的恐懼，是不是也相對伴隨好奇、希望，和得到他人理解、支持與陪伴的渴望。
探索自己的過程，除了面對外在環境，像是伴侶、朋友、同事、主管、父母、師長或孩子的眼光，也需回到自身感受的在乎。
情緒需要出口、需要乘載，當我們感受到，卻無法言語形容、或以形式具象化，時常僅是一個單字的重量，像是恐懼、害怕、焦慮、逃避、悲傷、失望，處在這樣的情緒裡，往往更加深陷其中。此時需要的，是針對這些感受更進一步的探索，像是我在害怕什麼？害怕想像中的外星人？害怕黑暗中移動的東西？還是惡作劇的孩子？當對生命有更多的探索，往往看見這些單詞背後，藏著更為複雜的思緒，每次的梳理都像是每一幅畫作，一筆一劃、慢慢勾勒自己，了解自己最獨特的樣貌。（延伸閱讀：「安娜貝爾回家囉」不只是鬼片，更是失去與哀悼之路）
詩篇三：Gordy
在此篇章中，導演回溯Jupe童年時期拍攝家庭喜劇的創傷經驗，劇中為了幫猩猩Gordy慶生，卻因慶生氣球炸裂，Gordy開始「失控」攻擊演員，最後也在Jupe面前慘遭斃命。Gordy被迫離開自然圈，來到劇組，被馴服、扮演人類社會的一員，釀成這場災劇。
photo credit by UniversalPictures
當發生超出常軌的事件，消化不完的情緒，意味著難以承受的巨大壓力，此壓力可能造成對自己或他人知覺受損，形成耳熟能詳的「創傷」。也許Gordy在人類世界的不適應，或是成人後的Jupe需要太太的觸摸安撫，才從回憶回神過來，可見Jupe成年後仍帶著當年目睹的創傷反應，都像是缺乏理解、環境破壞、不當安排造成的結果。
過去，不論心理學的實驗，或精神病學的歸納統計，反映動物及人們在超載的訊息裡，面對驚嚇、威脅、恐懼、無所適從、無能為力的缺憾，都會停留在身心，如刺一般的存在。
心理諮商藉由當事人帶來的問題點，回頭看見顯而易見的情緒從哪裡開始發跡，形塑成現在生活凸顯的標記，不論困擾著生活、或單純的好奇，能重新看見自己的成長軌跡，來自家庭互動經驗、父母的成長經驗，也可追溯家族歷史，或是社會氛圍下的處境，如何影響現在的自己。（延伸閱讀：心理治療簡介 : 心靈世界的旅客與嚮導）
詩篇四：Lucky
Jupe 經營的朱比特礦場樂園，「Jupe的召喚，外星人大抓捕」表演秀，將OJ因生計賣出的馬匹Lucky關在透明箱，朝著外星體的方向，希望召喚、抓捕不明外星體，讓觀眾大開眼界。最終，Jupe全家、觀眾皆反被外星體吸食吞噬，朱比特礦場人去樓空，僅剩Lucky。
photo credit by UniversalPictures
想起片頭Em為了賺錢和出名，聯繫傳奇電影攝影師未果，決定自行在家中架設攝影機，捕捉幽浮畫面 ; 原先興趣缺缺的攝影師，也為作品和名利，於片尾帶著設備近距離捕捉拍攝，慘遭外星體吞噬。
不論諮商工作，或是一般生活面對所有生命，我們是如何看待、感受與靠近？
電影片頭，OJ因工作帶著Lucky到好萊塢拍攝場景，準備期間，「不要盯著牠眼睛看」、「請不要站在牠的後面」提醒好萊塢電影工作人員，也因準備時間許久，提及先讓馬匹休息一會，相對攝影師「告訴馬兒我們準備好要開拍了。」的反應、前一章節的猩猩Gordy，來的尊敬生命。身為獸醫的表弟曾提及，即便現代社會在動物保護的觀念上確實比以前進步，但多數仍是以人的角度來出發，認為動物應該要怎樣被對待，反而較少會深入研究動物本身的習性與需求，並從動物的角度去看、去關照。
回到心理諮商工作，面對家長、孩子、伴侶的困境，時常來自不曾被關照的內心。不論對方或自己，總承擔著他人的期待、照顧著他人的情緒，而不曾真正體會過關愛，當一段關係都是期待、要求，而沒有關心，那伴隨而來的壓力，影響著自己的獨立性與自主性，久而久之，可能成了社會期待的模樣，害怕不同、害怕失敗，取而代之的順從、隱忍、屈就，吞噬掉的，也許是一個嶄新、情感流動、自信與自在的自己。
反倒男主角OJ，以馴馬師的身份，發自內心尊重馬隻的習性，也藉此尊重、避開與不明外星體對視，保護了所愛之人與自己。
詩篇五：Jean Jacket
面對不明外星物體，「就幫他取牛仔外套（Jean Jacket）這名字吧。」女主角為祂取為自己小時候愛馬的名字。透過OJ與Em的智取，「Jean Jacket」吞食Jupe人像氣球爆裂，接著，緩緩升空意象，對稱的造型，搭配光影色調，反而有種柔美、祥和的平靜。
photo credit by UniversalPictures
也許導演並不是想倡導什麼更強的生命，或外星體比人類更高大上，外星體僅是個意象，最後爆炸升天，或許只是種昇華的展現，回到生命本質上的和諧。就像中間一度以為外星人要出來了，原來是Jupe家的孩子在裝神弄鬼，但不過是一場孩子的遊戲罷了。如同現代社會，諸多新聞、媒體，乃至政治善於穿鑿附會，提醒著我們，回到生命本質的共處與尊重。
日新月異的科技將許多不可能化為可能，目不轉睛的商品、大量推播的資訊、令人稱羨的視頻與社群，更重要的，是關掉一切聲光影色後的自己，自己與自己、與環境關係的直視，才能真正看見自身存在的意義。
心理諮商，藉由當事人面對生活、職場、伴侶、家人及人生的種種困惑，和所帶來的「問題」，找回專屬自己的答案。這過程可以很簡單，把複雜的心情，以單字、類別、結論作概要，卻未必能概括生命感受到的一切，反之，正視與面對生命的複雜性、改變過程的不容易，如能有一段雙方共同齊心投入的諮商關係，在一連串對自己的獵奇、捕捉、探問，開展一段冒險之旅，如同電影，或許也能對自己、對社會、對人生，乃至對世界，有另一番昇華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