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在回家路上的你
「到家了嗎?」
「還沒,在路上了。」
每次收假的時候,就會收到來自於父母親這樣的訊息。對許多北漂的青年(應該也還算青年吧?),我想這是一種挺熟悉的互動。我自己則是有漂到更遠一點的地方。
希臘神話當中奧德賽史詩訴說著一段流浪與回家的故事。奧底西斯響應亞加曼農的號召參與了特洛伊的戰爭,並且立下木馬屠城的偉大功績。大家都曉得,特洛伊戰爭是一場漫長的奮鬥,十年才終於結束。比較不為人知的是,奧底西斯在戰爭之後的歸途因為遇到各種挑戰與危機,他足足花了十年才回到自己的故鄉。
我應該比奧底西斯幸運一些,加一加只在國外遊蕩了五年就回來了。小時後隨著母親攻讀研究所時先在美西待了兩年,而我自己念研究所的時候則在美南停留了兩年半。我的旅途雖然沒有遇到吃人肉的怪獸,或者阻止人回家的巫師,但也有不少令人難忘的片刻。
像是當時我的鋼琴老師每年冬天會在自己家客廳舉辦學生的演奏會。他所有的學生,不論精熟的程度,會挑一首曲目為大家表演。他們家比較靠近森林,我記得那天下午4點左右就天黑了,還下了雪。十幾個學生輪流「上台」和大家分享自己這一年以來的進展,我的手中握著一杯熱可可,一邊享受演奏的同時,我往窗外一看-竟然有一群野生的鹿,靜靜的坐在花園當中,好像也在聆聽我們的演奏。
我時不時會被問到:「你為什麼要去美國留學?」或許當時出國留學的決定也和這樣的回憶有一點關聯吧。也不是說想要重現一模一樣的場景(德州不大常下雪,而我後來也沒繼續練琴),不過就是有種想要追尋什麼的一股躁動,想要把握當下,去多看、多聽、多體會。而實際上到底是想要經驗什麼,不論是當時還是現在好像都說不上來,只知道如果自己沒有嘗試出去走走的話,應該會有不少遺憾。
於是我就出國了。而第二次旅居美國的經驗,不僅在區域與文化上有很大的不同,自己的境遇、心態以及人生階段不同也影響著我在德州的體會。除了有更明確的目標,也因為在台灣累積了更多的回憶,思念的感受就更加濃烈了。本來就不太常會和整個家庭一起過年的我,倒是在太平洋的另一端突然有種很想要用中文/台語講話的衝動湧現。所以當時在國外過農曆年,我找了幾位台灣的同學,有人帶亞超買來的火鍋湯底和茼蒿,有人帶桌遊,我們幾個人就一邊看舊的《康熙來了》,一邊聆聽不同家庭過節的習俗。
至於為何決定要回國,我好像也沒有很具體的理由。我倒是記得我做了這個決定的時刻:有一天我寫報告寫到快要解離(這是誇飾法),想說出門走走,轉換一下心境。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天空藍到有些刺眼,我沿著科羅拉多河的步道走,耳朵充斥著鞋子踩在碎石上的聲響。也有不少居民帶著他們的毛小孩出來散步,陽光灑在河流上,好像一萬顆鑽石在水面閃耀。我心想:「這座城市真的好美。」我就是在那個時刻決定要回台灣的。
很多人聽到我這麼說的時候會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因為就連現在的我也搞不太懂為什麼自己會是在那一刻做了這個決定。就和當初一樣,毅然決然的決定出國,然後也就毅然決然的決定回來。
奧底西斯受困於卡呂普索的島上時,雖然豐衣足食,也受到女神的眷顧與愛戴,但奧底西斯終究無法放下對妻子以及家鄉的思念,最後在雅典娜的協助下才終於脫困,展開回家的漫途跋涉。如今,我以一位心理師的身份,逐漸透過認識我的案主、傾聽他們生命故事的過程當中,讓我有機會親眼見證,不論是來台工作的異鄉人,或者北漂的青年,或者旅居海外的學生、工作人士,其實我們都不斷的在探險與思念之間來回的擺盪著。
「我到家了。」每當我和自己的家人報平安時,就讓我有機會重新思考「回家」這個主題。我也會想到大學時期,第一次讀到奧德賽的疑惑。對一個十八歲的男孩來說,這樣的主題大概太抽象了一點。而經過了十多年的歷練與成長,我也不敢說我到底有沒有真的把它給讀懂。不過至少現在的我比較能夠同理,這篇史詩當中主角內心的糾結。或許所有人都有一段,屬於自己,正在回家路上的故事吧。
因此,不論你身處何方,有什麼樣的認同;不論你如何定義「家」這個概念,或者想要用、正在用什麼樣的方式回家,希望你都能夠找到回家的路,並且和那樣的自己還有家人團圓、重逢。
也祝福你,新年,快樂。